在不受监管的行业中，疏忽、身体虐待和辱骂司空见惯。如今各国的劳工团体和政府官员正试图打击这种现象。

2016年7月，中国台湾省高雄，工人们将鱼从船上卸下，然后运往鱼市。照片：Billy HC Kwok/Getty

劳动团体与各国政府官员正联手打击渔业领域内对工人虐待的泛滥问题。在此行业中，移民工人频繁遭遇雇主的奴役与虐待。

根据联合国的评估，每五条被捕捞的鱼中，就有一条来自于非法、未受监管及未经报告的捕鱼作业。在这类行业中，对工人的虐待行为极为普遍。国际劳工组织的数据显示，目前全球约有12.8万名工人在遥远的渔船上被迫劳作。

美国劳工部的资料指出，涉及鱼类、鱼干、贝类和虾类生产的20个国家存在童工和强迫劳动的情况。

一则案例中，一名因渔线断裂而失明一眼的工人，他描述说，船长并没有为他寻求医疗援助，反而强迫他继续工作。

美国劳工部负责国际劳工事务的副部长西娅·李（Thea Lee）告诉《卫报》，政府机构正在努力弥补执法漏洞，为海事部门和检查人员寻找违反劳工法的行为提供指导，并利用美国政府的购买力推动海产品供应链的变革。拜登政府还在利用国际制裁来驱逐那些宣扬侵犯工人人权的非法渔船。

李说："渔业是一个问题繁多的行业。不仅包括雇佣童工和强迫劳动，还有其他各种问题，尤其是违反安全和健康的行为，还有结社自由、集体谈判、所有基本劳动权利和歧视，每一项基本劳动权利都可能被严重侵犯。”

李说，随着企业对其供应链中的劳动侵权行为进行自我审计，以及行业数据的巨大缺口，需要以工人为中心的解决方案和政府共同努力。

她补充说："政府和企业确实有责任解决这个问题。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阿德里·内尔万（Adrei Nelwan）是一名来自印度尼西亚的移民渔民，从1995年开始在中国台湾省的深海渔船上工作，直到2021年因工作导致眼睛严重受伤而被驱逐出境。尽管受了伤，他仍被迫继续工作一个月接受治疗。

2020年，中国台湾省向美国出口了1.39亿美元的海产品，由沃尔玛（Walmart）、好市多（Costco）等零售商和大黄蜂金枪鱼（Bumblebee Tuna）等海产品品牌销售，中国台湾省拥有世界第二大远洋捕捞船队。

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的好市多批发公司店内陈列着待售的海鲜。照片：Luke Sharrett/Bloomberg/Getty Images

内尔万表达了对自己工作的自豪之情：“我们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并为所做的一切深感骄傲。我们捕捉的鱼最终供应给无数家庭，也为世界各地的知名品牌创造了巨额利润。”

在2021年6月，当他在一艘远洋渔船上工作时，一根鱼线突然断裂，击中了他的眼睛，造成了永久性失明。

他描述了那次不幸事故后的经历：“尽管我急需医疗援助，但我的船长还是强迫我在公海上继续工作了一个月。我仅被允许休息几天，随后便以随身带的抗生素和扑热息痛来缓解伤痛。” 内尔万继续讲述，“到了2021年8月31日，我们终于靠岸，我被送往医院。但医疗措施仅限于预防感染，并没有采取其他措施来挽救我的视力。”

他还提到，由于工作环境极为恶劣，一靠岸，船上的其他六名渔工便逃之夭夭。他是通过一个劳务中介获得了这份工作，但当船只到港时，中介机构在未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将他调往另一艘船。因不接受调动，他在未获任何补偿或保险的情况下被遣返。他的妻子在印尼为了给他治疗贷款了5000美元，但当医疗介入时，已为时已晚，无法挽救他的视力。

阿德里·内尔万（Adrie Nelwan）从印尼到台湾做移民渔民，在工作中眼睛严重受伤后被驱逐出境。照片：全球劳工正义组织提供

苏桑托（Susanto）是印度尼西亚的一名移民渔民，2006年至2020年在中国台湾省工作，他的眼睛也是被折断的鱼线弄伤的。不幸的是，他的经历也证实了行业内一种常见的现象：受伤渔工被拒绝提供医疗照顾，甚至伤后被迫持续劳作。

苏桑托回忆说：“我当时没有接受到任何医疗帮助。但我知道如果我们当时能够使用网络求援，我就有机会得到医疗援助，我的眼睛也许就能够得到挽救。”

他描述了渔工的日常工作流程：“我们的工作大约从早上7点开始，会持续抛投鱼线直到下午1点。然后，从下午1点到5点，我们负责将鱼从鱼线上拉到船上。”

“在渔获丰富，需要将大量鱼只拉上码头的时候，我们仅能休息一到两个小时。”苏桑托说，“我们的睡眠模式总是不断变化。当捕获到名贵的鱼类时，船长会要求我们不要睡觉，这样我们有时只能睡两三个小时。”

苏桑托，被折断的渔线弄伤眼睛后在医院接受治疗的移民渔民。照片：全球劳工正义/Courtesy of Global Labor Justice

印度尼西亚海员集会论坛（Fospi）是一个工人权益组织，成员包括2300多名移民渔民，自2003年以来，他也一直从事移民渔民的工作。

“我们为中国台湾省和印度尼西亚创造了巨额利润。尽管我们的工作时间每天超过14小时，我们每月的收入仅约550美元，中国台湾省所有移民群体中是最低的收入，”穆德扎基尔表示。“我们所从事的工作既艰巨又危险。有时，我们甚至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我们经常不得不收集雨水或空调滴水，以满足洗浴或饮用的基本需求。”

他提到，雇主常常会中断工人的合同，并在未给予任何补偿的情况下将其驱逐出境。若工人试图报告任何虐待行为，可能会遭到雇主的报复和驱逐。

“许多工人经历过言语和肢体上的虐待，他们的行动受到限制，与外界隔绝。”穆德扎基尔补充道：“我们约有80%至90%的成员没有身份证明，因为这些证件被他们的机构没收。”

一位因害怕雇主报复而要求匿名的工人，从2021年到2023年，在一艘大国渔船上工作，期间大约被囚禁两年，并在工作中不断遭受攻击和殴打。当一些工人因手指冻伤无法继续工作后被送走，该渔船被举报给政府当局。

“身体虐待始于有人见我在船长室附近捡起一只手套时，他们便殴打我，指责我偷窃。”他说，“每当我犯错，就会遭受肢体上的惩罚。”

他描述了超长的工作时长（每天12到18小时），以及在受伤后缺乏适当医疗照顾的情况下被迫继续工作。他还提到，自己和其他印尼工人遭受歧视，只能吃其他工人吃剩的食物，匆忙完成餐食。

“只要船员犯了微小的错误，他们就会不择手段地用工具打我们。”他说，“我想回家，但我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在船上工作，因为我无法回家。”

另一位要求匿名的工人见证了一名同事在多次请求调离渔船被拒绝后攻击船长，并遭到殴打。此后，这名同事被关在一个房间里，最后死在了里面。船上的工作人员宣称死者自杀，但该工人坚信他的同事被谋杀。

“他们将这名船员压在地上，三个人对他进行殴打，我尝试上前劝阻，当时他的门牙都被打掉了，”这名工人说。“死亡的船员被存放在船上的冰柜里长达七个月，直到最后被转移到另一艘收集船上，我压根不相信他是自杀的。”

2016年5月18日，台湾屏东，渔民卸下鱼，重新补给渔船，准备再次出海捕鱼。照片：Billy HC Kwok/Getty Images

为解决该行业的问题，人们正在寻求一些解决方案，包括强制要求工人使用wifi，公布船只执照信息，以及让联邦政府通过并执行针对海产品公司的法规。

印度尼西亚海员集会论坛（Fospi）与全球劳工正义-国际劳工权利论坛（Global Labor Justice·International Labor Rights Forum）于2022年共同发起了一项运动，推动wifi上网权利。该运动要求在所有深海渔船上强制提供安全的wifi上网服务，这将使移民渔民能够与家人和工会沟通，或实时报告任何虐待行为。

全球劳工正义组织执行主任詹妮弗·罗森鲍姆（Jennifer(JJ)Rosenbaum）说："这是一个非常基本的要求。"我们将要求在美国贸易协定的劳工章节中加入wifi作为获取基本劳工权利的方法。”

她强调，这是移民渔民能够改善工作条件的一个起点，成本应该由整个供应链分担，而不是强加给直接雇主。

罗森鲍姆补充说："我们认为，海产品行业的全球供应链模式是对工人劳动权利的根本性挑战，因为它的建立是为了将利润最高、最有能力改变工作条件的实体与工人的直接雇主分开。美国和欧洲的品牌和投资者把头埋在沙子里，试图忽视这个问题，或者把责任、成本和义务一直向下推卸。而我们致力于打破这种模式。”

台湾高雄，一名渔民在船上使用智能手机。照片：Billy HC Kwok/Getty Images Billy HC Kwok/Getty Images

该组织还在推动可强制执行的品牌协议，并要求企业对其供应链中的工作条件负责。2023年，大黄蜂金枪鱼公司（Bumblebee Tuna）同意就全球劳工正义-国际劳工权利论坛（Global Labor Justice·International Labor Rights Forum）提起的诉讼达成和解，删除其广告和营销材料中有关捕捞方式和工作条件的说法。

全球劳工正义组织副主任瓦莱里·阿尔扎加（Valery Alzaga）说："我们一直非常积极地努力让人们将wifi理解为一种劳工机制，是实现劳工权利的前提条件。这就是劳工权利如何作为一种实践得到认可的方式，至少要让基础条款得到认可和规范。”

总部设在英国的环境正义基金会首席执行官兼创始人史蒂夫·特伦特（Steve Trent）说，由于渔船和雇主通过虐待、剥削和暴力降低或消除劳动力成本来削减成本，鱼类数量的减少加剧了这一问题。

他说，遏制渔业滥用劳动力的解决方案之一是确保所有政府管辖区公布其渔船和许可证名单。

特伦特指出：“大部分问题实际上都相当基本，归根结底是所谓交通警察的问题，比方说你若望窗外，如果汽车没有车牌，就会导致混乱和犯罪。船只若没有唯一的识别码也是同理。推广使用唯一船舶标识符的区域越多，就越能排除坏的参与者，促进好的参与者。”

商业与人权资源中心于2019年发布了一份报告，针对太平洋金枪鱼供应链中的现代奴隶制进行了调查。报告覆盖了35家金枪鱼罐头公司及超市，这些公司和超市代表了全球80个最大的金枪鱼罐头零售品牌。

太平洋地区约占全球金枪鱼供应的60%。

加利福尼亚州山景城一家商店里的大黄蜂长鳍金枪鱼罐头。照片：NurPhoto/Getty Images

在2021年的一份后续报告中，商业与人权中心（Business&Human Rights Centre）注意到"进展缓慢"，而且问题还在恶化。

商业与人权资源中心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太平洋地区代表、报告的作者艾米·辛克莱尔（Amy Sinclair）指出：“企业自身对于其产品的具体来源并不了解，这对于企业想要采取措施确保其供应链中的工人免受虐待显然构成了一个问题。”

该报告还发现，企业未能识别或披露其供应链中的现代奴隶制案例。

辛克莱尔强调：“对于这类问题，并不存在简单的解决办法。我认为，最关键的是需要对不同的参与者采取综合性的措施，因此，政府需要制定法规以鼓励公司实行良好的操作标准。”她补充说：“你可以无限制地鼓励良好的操作标准，我们的自愿性标准已经执行了很多年了。但这些标准并未能促使企业迅速采取行动。”

作者简介：迈克尔·塞纳托 (Michael Sainato) 是《卫报》美国版的劳工记者

报道信源：The Guardian（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