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与明仁天皇的鱼类学友谊,长达40多年,成为中日友谊的一段佳话。”听闻伍汉霖先生辞世,上海海洋大学校史馆馆长宁波说,“他又恪守本分,除了研习鱼类学,除了为中日友谊计,先生未曾以此沽名钓誉。”先生何曾远去,他只不过是到鱼类大世界里畅游去了。
6月3日19时56分,中国著名鱼类学家、上海海洋大学教授伍汉霖因病医治无效,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新华医院逝世,享年88岁。遵照其生前遗愿及家属意见,丧事从简。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了解到,直到去年,他仍坚持与时间赛跑,凝聚其10年心血的鱼类“新版现代汉语词典”——《中国海洋及河口鱼类系统检索》得以出版,全书287.5万字。
1997年时,伍汉霖指导弟子钟俊生
【皇宫内共同进行虾虎鱼类短期研究】
“恩师在鱼市场、渔货码头、渔捞现场、海岸边、河道旁、标本室、实验室等地指导我的情景历历在目!”伍先生弟子、上海海洋大学教授、中国动物学会鱼类学分会理事钟俊生表示,从师40多年,恩师的敬业、严谨、谦逊,永生难忘。
伍老1934年出生,1956年毕业于上海水产学院(现上海海洋大学)水生生物专业。半个多世纪以来,他一直坚持从事鱼类分类学和形态学的研究工作,尤以研究虾虎鱼类、有毒鱼类和药用鱼类著称。其主要著作有《拉汉世界鱼类名典》《中国有毒鱼类和药用鱼类》《海南岛淡水及河口鱼类志》《广东淡水鱼类志》《辞海(全部鱼类条目)》《中国脊椎动物大全》《中国有毒和药用鱼类新志》《中国海洋及河口鱼类系统检索》等。
说起受到明仁天皇12次接见的中日友谊,得从一封漂洋过海的“虾虎鱼”求教信说起。上世纪70年代,伍汉霖接到了编写《福建鱼类志》的任务,他负责虾虎鱼的部分。虾虎鱼看似呆头呆脑,却是鱼类中最大的家族。那时,国内缺乏相关书籍,也没标本,研究进展缓慢。翻遍了学校图书馆,伍汉霖终于发现,日本有一位叫明仁的学者,自1964年后开始发表有关虾虎鱼的论文,这让他异常兴奋。
毕生研究虾虎鱼
1979年,“科学的春天”到来后,伍汉霖通过学校给明仁写了一封信。两周后,他便收到了回信。当时还是亲王的明仁嘱托侍从官给这位中国同行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不仅回答了伍汉霖提出的问题,还表达了加强联系之意。此后,两人多次书信往来,交换资料、讨论学术问题。
1992年日本明仁天皇访问上海时会见伍汉霖
到明仁退位的40年间,他先后5次访问日本,包括在日本皇宫内厅生物学御研究所,与明仁天皇共同进行短期虾虎鱼类的研究,讨论虾虎鱼类的学术问题,成为鱼类分类界的一段美谈。
明仁天皇历次回信
【盘点完中国3711种海洋及河口鱼类】
然而,中国并非鱼类研究强国。解放前,国内鱼类研究进展非常缓慢,许多国产鱼种都被外国人抢先命名。当时,伍汉霖对此非常揪心,也立下志向:“鱼类王国’的研究和命名工作,应有我们国家的一席之地。”
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教学与科研生涯中,伍老一直秉承这一志向。他与其他科研人员先后命名小眼真鲨、广东鳐、长吻六鳃魟、短尾蛇鳗、褐毛鲿、中华胡椒鲷、中华沙塘鳢、伍氏拟髯虾虎鱼、大青弹涂鱼等新种,为鱼类冠以中国名。为了完成中国虾虎鱼类的研究,伍汉霖又花了20年时间,在西沙群岛、台湾等全国各地区采集标本。1989年中国记载的虾虎鱼种类不到100种,2008年图书出版时经伍汉霖整理已增加到307种。
此外,早在1978年,伍汉霖以第一作者身份与同事合作编写了《中国有毒鱼类和药用鱼类》一书。这是中国第一部全面系统介绍250余种有毒和药用鱼类的专著,出版后引起鱼类学家的广泛关注,成为水产、医药和卫生部门的重要参考文献。该书也受到日本鱼类学家推崇,东京大学和长崎大学有关教授花了近10年时间翻译该书,于1999年通过日本恒星社厚生阁出版日文版。
海洋大了,什么鱼没有?1999年,伍汉霖担纲、与台湾鱼类学家合著《拉汉世界鱼类名典》,由岛内水产出版社出版。这部海峡两岸之间规模最大的一部鱼类名典,共收录了全球截至1999年5月所有有效鱼类26000多种鱼名,为两岸鱼类名称的统一,为全球华人鱼类中文名称的统一,迈出了重要一步。
就在去年,伍老和其弟子主编的《中国海洋及河口鱼类系统检索》由中国农业出版社出版发行,我国大陆、台湾、香港地区14位权威学者参与编写,盘点了中国的3711种海洋及河口鱼类,该书基本摸清了中国海洋及河口鱼类的谱系,成为我国鱼类系统分类史上新的里程碑,对全面了解和可持续利用我国海洋及河口鱼类资源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事实上,2010年后,古稀之年的伍先生仍一直在整理资料,伏案编写《中国海洋及河口鱼类系统检索》这部巨作。先生曾对上海海洋大学水产与生命学院党委书记、教授黄旭雄说,这本书出了,他的牵挂和心愿都了了。去年上半年书稿校对完成,8月伍老就住进了新华医院。
2021年他与时间赛跑
【离不开只是换个地方再和鱼儿为伴】
2008年上海海洋大学搬迁至临港,时年74岁的伍汉霖教授与杨德康副教授在新校区仍不分昼夜地一瓶一瓶地整理鱼类标本,整整3个多月。上海海洋大学原校长潘迎捷教授忆起,当时空调还没装好,每天汗流浃背,晚上没地方住,就住在标本室里,还要忍受蚊叮虫咬,“我去看过他们,很是感动。这些老先生为了学校默默无闻工作,是海大老一代人留给我们最珍贵的遗产。”
“目睹他80多岁的高龄,还坚持从早到晚每天孜孜不倦在标本堆中认真鉴定研究,并书写不停,每天晚饭后骑自行车长行锻炼,”曾任马里兰大学研究教授、上海海洋大学特聘教授宋佳坤也表示,在临港的岁月,总觉得他是自律的楷模,在心中他应该是百岁老人的最佳候选人。
20世纪80年代初,伍汉霖(中)与朱元鼎教授(左)、孟庆闻教授(右)
海大教授龚小玲还记得刚留校工作不久,因为虾虎鱼种类鉴定问题请教伍先生,“他把我带进鱼类标本室,把标本找出来,一点一点给我讲解;同时还找出近缘种,给我讲解它们之间的异同。”
当时,龚小玲对着那一屋子的标本好奇又突兀地问他:“虾虎鱼分类您是不是全弄清楚了?”伍先生非但没生气,反而微微笑了笑说:“全世界虾虎鱼有几千种,分类还存在不少问题呢。” 龚小玲当时就被惊到,像伍先生那样一辈子研究虾虎鱼的大专家却是那么谦虚。
后来,只要碰到鱼类分类问题,龚小玲就会到楼下去找他,感觉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他就像是“鱼类学”一本活字典,能如数家珍地给讲解鱼类学各种知识和有趣的故事。“如今,先生离我们而去了,似乎有些不真实但又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记忆中的先生似乎永远不会老去,永远不会离开鱼类。他可能只是换个地方再和鱼儿为伴吧。”
(本文图片来源:上海海洋大学)